草樹知春不久歸，

百般紅紫斗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飛。

——《晚春》 韓愈（唐）

這首詩描寫了春天百草爭春，百花斗艷，柳絮榆錢雖然沒有草木的才思，但也不藏拙，迎風起舞為晚春增添一道亮麗的風景。

這里的“楊花”實際上指的是楊絮 ，即楊樹的種子，而非楊樹的花，只是被古人稱為了“楊花”?！皸罨ā焙土醵咄庥^相似，都具有柔軟的絮狀結構。

看到這里您不禁會問，為什么古代如此詩情畫意的楊花柳絮，到了現在就成了“惱人之癥”。為什么明知楊樹會產生大量“楊花”，還要選擇楊樹作為綠化的主要樹種呢？

這事兒啊，先得從中國古人的居住文化說起。中國古人上至皇帝，下到百姓，都很講究風水。房屋的建筑形式，用什么材料，庭院中每個物件都有其特殊的寓意?；睒湟蚱湓⒁饪频诩?，槐蔭子孫，是古人庭院綠化的首選。棗樹，因其諧音“早束”寓意家庭和睦團結，豐收祥瑞，也是古人庭院綠化上選。桑樹，其諧音“喪”，柳樹諧音“流”通“風流”之意。古代還有俗諺：“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中間不栽鬼拍手”這里的“鬼拍手”指的就是楊樹，因為楊樹葉大而且茂密，風一吹就會彼此撞擊啪啪作響。綜上所述，古時候楊樹和柳樹很少在一般城市內得到種植，大多數野生于城外，尤其是河渠，池塘沿岸，也就不會產生大規(guī)模的飄絮現象。

我國楊樹的大規(guī)模種植要追溯到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北京為例，新中國成立之初，郊區(qū)的造林面積僅有4000多畝，城區(qū)植樹行道總共才只有87公里。而在上個世紀五十到七十年代，北京地區(qū)沙塵極為嚴重。每到春季，漫天黃沙，遮天蔽日。據北京氣象臺統(tǒng)計資料顯示，當時春季沙塵日數平均高達26天。聯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甚至將北京列為“世界沙漠化邊緣城市”，形勢非常嚴峻。

1979年國家將每年的3月12日正式確定為植樹節(jié) ，號召鼓勵廣大人民群眾植樹造林綠化祖國。

問題是，選擇什么樹種呢？根據當時國家的經濟條件、綠化防沙要求，所選的樹種一定要同時具備易成活、抗污染能力強、生長速度快、管理成本低的特點。在中國北方能夠完美滿足這些嚴苛條件的首選樹種便是楊樹。

首先，楊樹在我國東北、華北、西北和南方大部分地區(qū)均可正常生長。其次，楊樹易于扦插，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就可生產出大量可以用于綠化的種苗。再者，楊樹生長速度快，樹干挺拔，樹冠茂密，樹苗栽種后較短時間內就可以起到抵御風沙的作用。據此，相關部門在多次論證之后，決定在中國北方推廣栽種楊樹。

現在看來，當年大規(guī)模造林的成果非常顯著。如今北京春季沙塵天數已經從平均26天，驟減至每年3天。說楊樹保衛(wèi)了北京一點兒都不為過。

那么為什么當前飛絮這么嚴重，咱們還得從頭捋一捋。

1979年，北京開始大規(guī)模城市綠化，在道路兩旁種植了大量的雄株毛白楊，這批樹實際上是不會產生飛絮的。但是，2001年北京申辦奧運會成功之后，為迎接2008年奧運會，北京城區(qū)內改造、道路拓寬后栽植的大多數樹木卻是毛白楊雌株和柳樹雌株，五環(huán)內城區(qū)的楊柳雌株大多都是此時形成的。2012年，北京開展了第一輪百萬畝造林綠化工程，由于用苗木量較大，又選用了大量的歐美楊107、108雌株品種，以及柳樹雌株品種。2014年之后，隨著這些成片造林樹木的長大，飛絮問題日益嚴重。2015年，全國綠化委員會、國家林業(yè)局下發(fā)“1號文件”要求做好楊柳飛絮治理工作。

楊柳飛絮實際上就是附著在楊樹柳樹種子上的絮狀纖維，是其雌花胎座的表皮細胞突起而產生的，和棉花種子上的纖維本質是相同的。楊柳雌株上的果實成熟后會開裂，種子上的毛毛就像滑翔翼，借助風的力量，可以把種子送出去很遠。這些毛毛也可以黏在鳥獸身上，讓種子搭載免費交通工具云游四方， 落在適宜生長的地方，就會生根發(fā)芽。

楊柳樹的果實是蒴果 ，內部的種子非常小，不仔細很難看清楊樹的種子是啥樣。這么小的種子很少 有胚乳，子葉也非常小，儲藏的營養(yǎng)物質非常有限，因而其生命力維持的時間非常短。

加楊飛絮和種子形態(tài)     圖片來源：林秦文

柳絮和柳樹種子     圖片來源：林秦文

在分類學上，楊樹分為五大組 （在林學研究中，一般也可稱“派”）：白楊組、青楊組、黑楊組、胡楊組和大葉楊組。除了胡楊組植物的種子能在較長時間內保持較高生命力外，其他幾組楊樹種子生命力通常很短。所以 楊樹必須要產生大量的種子，其中只有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的種子是幸運的能在較短時間內找到適宜發(fā)芽的地方。

飄絮的時節(jié)，就是楊樹柳樹種子成熟的時節(jié)。北京每年的飄絮時間大致是四月中旬到五月中旬，持續(xù)將近一個月。一般是從毛白楊開始，接著為柳樹、青楊、黑楊。楊絮和柳絮外觀上相似，但還是稍有差別。楊絮易于聚團，常常在地面上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柳絮則較為輕柔，不易成團。我們經?？匆娤裱┮粯愉仢M一地的通常是楊絮。楊絮的大量聚集極易引發(fā)火災。據統(tǒng)計，在楊柳飛絮的高發(fā)期，很多城市每天都有上百起的火情。另外，雖然楊柳飛絮無毒無害，但是吸入口鼻或者附著在皮膚上也嘗嘗會引發(fā)過敏反應，造成不適，這些也給人們出行或者戶外活動造成了極大的不便。

盡管楊樹飛絮有諸多問題，但楊樹在綠化和生態(tài)上的地位依然無法撼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那個樹種能取代楊樹。所以科學家們目前面臨的問題就是解決楊柳樹的飛絮問題。

目前最常用的，短期最有效的辦法是給楊樹注射赤霉素，也就是老百姓們常說的給楊樹“打點滴”。赤霉素是一種植物激素，給楊樹注射赤霉素可以抑制其開花。但是這種辦法治標不治本，每年都要注射一次，否則第二年楊絮照飛不誤。

若要徹底根治飛絮問題還得從樹苗下手，更換雄株品種可有效解決楊樹飛絮問題。如果能在苗期就鑒定出楊樹的性別，就可以選擇雄株植樹造林，免去以后的麻煩。

楊樹的性別是由基因決定的。其實這也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科學問題。在動物界，絕大多數動物是雌雄異體的，雌雄同體的物種不是很多，大概也就十幾種，例如我們熟知的蚯蚓、海兔和陸地蝸牛等。而大多數植物都是雌雄同株，也就是雄花和雌花長在同一株植物上，而且大多數植物的雄蕊和雌蕊長在一朵花里。不過，楊樹、柳樹、銀杏都是雌雄異株植物，老百姓常說這些樹有公樹和母樹之分。

繪圖：朱立杰

找到決定性別的基因就是找到了解決楊樹飄絮和散粉問題的鑰匙。林木育種學家和植物發(fā)育學家對這個科學問題都非常感興趣，積極努力地尋找決定樹木性別的基因。南京林業(yè)大學尹佟明教授團隊發(fā)現了一個楊樹的抑雌基因（被命名為FERR-R）和一個楊樹的促雄基因（被命名為MSL）。德國和瑞典的科學家們也發(fā)現另一個決定楊樹性別的基因ARR17。這些基因的發(fā)現意義非常重大。

知道這些基因的DNA序列，科學家們就可以在楊樹幼苗期鑒定雌雄。也可以利用基因編輯手段敲低或者徹底敲除這些基因，從而徹底解決飄絮和花粉問題。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康向陽教授團隊也曾選育出不飛絮、樹形高大美觀的毛白楊新品種。2023年，又篩選出株型俊美、花粉少甚至無花粉的雄株品種，取名為“和諧楊”。這些毛白楊新品種為實施品種替換解決楊柳飛絮奠定了基礎。

審核：康向陽  尹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