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節(jié)的新衣

作者：普曉美 演播：李智彥

每年端午一過，村鄰們聚在一起又開始熱鬧地談?wù)摿硪粋€節(jié)日“趕山街”，他們口中的“趕山街”就是彝族傳統(tǒng)節(jié)日“火把節(jié)”。對于彝家人來說，火把節(jié)是和春節(jié)一樣隆重的節(jié)日，穿新衣服便是過節(jié)的標(biāo)配。過節(jié)穿的新繡花鞋母親總是會提前早早備好，至于買衣服的錢，那就要指望大自然的饋贈了。

夏天充沛的雨水滋潤著連綿大山，一朵朵森林精靈在沉寂著、準備著破土而出，只等著我們前去采摘。電閃雷鳴的夜晚總是顯得異?？植溃赣H說打炸雷菌子就會從地下冒出來，于是那一聲聲驚雷竟給予我們無限希望，那些胖嘟嘟、憨態(tài)可掬、顏色各異的菌子時常出現(xiàn)在夢中。在云霧繚繞的大山之中，總是傳來一聲聲“阿姊阿妹”，互報撿菌成果，并互相壯膽。爬得口干舌燥的我們，會隨手摘一片樹葉折成碗狀輕舀一捧山泉水，喝在嘴里清涼帶著甜甜的回甘。村里“趕山街”的地方就在山背后最高處七棵樹梁子，找菌子時我們也會溜到那里看看，一想起我們即將穿上漂亮新衣服和媽媽一起來趕山街，爬山涉水的疲憊變成滿心期待。

兒時我們喜樂哀傷全由那一朵朵菌子決定，收獲頗豐時我會自編自導(dǎo)大聲唱歌，姐姐總是笑意盈盈地聽我各種胡唱亂唱，偶爾也會跟著哼唱一段。當(dāng)我們背負滿滿一袋子菌子走到山外時，收菌子的老板早已在山頭等候。我們會小心翼翼把菌子一朵一朵從袋子里拾出來，放在提繩稱上一稱，稱尾巴翹得高高的。哈，又是幸福快樂的一天。

草木豐盈的季節(jié)，滿眼皆是明亮青翠。早上撿菌，下午放牛。接連幾天撿菌，實在太累，荒草地上隨地一躺，立馬陷入沉沉的夢鄉(xiāng)，“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鈴鐺聲一直在耳邊環(huán)繞。有雨滴打在臉上驚醒起來，轉(zhuǎn)個頭，牛羊早已吃飽躺在愜意的草地上瞇著眼睛反芻，那悠閑自在的樣子讓我好生羨慕，不忍打擾。短暫休整，想起早上還有幾處自己的菌子“老窩子”沒去，趕緊溜去拜訪，終是不負我的掛念，總有些收獲。

想起火把節(jié)新衣，爬山撿菌總是動力十足。頭天晚上早早睡覺，第二天早上天才麻乎乎亮就在樹林里面找菌子。5元、10元，一點點攢起來。每晚睡覺前總要拿出來數(shù)一數(shù)，算一算離買新衣服的目標(biāo)還有多遠。山韭菜、樹花、“青蛙”樹皮等山茅野菜也是撿菌子中不錯的收獲。臘肥肉下鍋，煉到肉半干時，倒入山韭菜簡單翻炒，又是一道農(nóng)家最樸實也是最有誘惑力的美食。天天在山上跑，體力消耗大，經(jīng)常都是餓得不行，又肥又亮的老臘肉卻是那世間最抵餓、最美味的食物。

賣菌子的錢終于湊夠了100塊，就可以把買衣服提上日程。一家子歡歡喜喜地往集市上趕。作為我們的勞動果實，父母也會充分尊重我們的選擇。從新大街一直逛到東門口，又再逛回北街上，耐心地貨比三家。我們總要在那些花花綠綠的裙子面前流連好久，但想起開學(xué)還要穿新衣服，最后還是選擇衣服、褲子的搭配。新衣服買回來以后就變得底氣十足，趕緊跑去找要好的小伙伴約定火把節(jié)同行計劃。

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整個村子都彌漫著過節(jié)的喜悅。母親會早起拉一只雞，用豬草籃子罩著，等下午撿菌回來，把雞宰了，不一會兒紅紅的火塘上便香氣四溢。我們圍坐起來，邊添柴燒火邊討論明天的“火把節(jié)”，身上都騰起一圈圈水霧。冒雨找了一天菌子，烤著熱乎乎的柴火，再聞著濃濃的肉香，真是明亮的幸福呢。村里有些農(nóng)戶家還會殺羊慶祝，我們家雖也有一大群羊，但從舍不得殺吃，都要養(yǎng)到九月份開學(xué)前賣了給我們姐妹倆湊學(xué)費。

睡一覺醒來，終于到了“趕山街”的日子。看著那陰沉沉的天空和淅淅瀝瀝的雨滴，可真是讓人揪心。但我們還是一大早特意洗了頭發(fā)邊烤火邊等天晴。父親安慰我們說這個季節(jié)的雨不會下太長，會是一個“趕山街”的好天氣。好在后來天氣一直不錯，終于可以穿上那天天為之奮斗的新衣了。這一天，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認真拾掇好簡單吃點飯就迫不及待地向七棵樹梁子出發(fā)，一路嘰嘰喳喳、激動不已地飛奔向山頂。老遠就可以聽見各個山頭左腳舞弦子的聲音，大家都從四面八方聚集。山頂上早已擺滿琳瑯滿目的商品，都是攤主從很遠的縣城用騾子馱來的。我們手里捏著母親拿給的幾十塊錢，一個攤一個攤地轉(zhuǎn)悠，不停地詢問各種商品價格，可轉(zhuǎn)到最后什么也沒舍得買。又私下討論研究好久，終于才下定決心走向心儀的東西。大人們聚攏來圍著弦子手跳起歡快的左腳舞，邊跳邊唱，聲音響徹寂靜的山林，將節(jié)日的氣氛不斷推向高潮。晌午時，母親找個角落鋪上新鮮松毛，打開篾飯盒，里面有過節(jié)才可以吃的自制舂干巴、白米飯，再加上山街上買來的一些小零食，遠遠遙望縣城，談?wù)撝痪靡院蟮拈_學(xué)，幸福感滿滿。吃完晌午我們會一圈又一圈接著轉(zhuǎn)，因為我們要等下午收攤大減價的時候，乘機再買些糖果、餅干之類的干糧，既節(jié)省了錢又買到了自己想要的食物，我和姐姐常常為自己的機智而暗自竊喜。太陽西斜吃飽玩夠瘋跑一天的我們一點也不覺得累，在父母的反復(fù)催促下戀戀不舍踏上回家的路。到家就得把新衣服換下洗凈曬干，留著開學(xué)再穿。

又是一年火把節(jié)將至，我和母親也開始絮絮叨叨地回憶起那些年的火把節(jié)。聽著上山撿菌買新衣服的故事，女兒也激動地說：“我也要自己撿菌子買新衣服、趕山街！”聽說距離我們不遠的宜就鎮(zhèn)一個村子還保留著我們所懷念的“山街”形式，我急匆匆下單開始準備過節(jié)的新衣。這個火把節(jié)就讓我們相約宜就火把山街，好好找尋從前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