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天，朋友圈天女散花一樣傳遞著“問候來而冬至”的信息，我在昌寧縣雞飛鎮(zhèn)大珠山的一個河谷里看宿恒放蜂。宿恒是吉林人，父親養(yǎng)蜂三十年，他接過父親的蜂箱養(yǎng)蜂十年。他一年四季拉著蜜蜂追著花跑，年末及一月云南、二月四川、三月江蘇、四月陜西、六月吉林、七月內(nèi)蒙、十一月再四川。油菜花，洋槐花，椴樹花，哪里花開原野，哪里就是他與蜂群追逐的影子。

宿恒是五天前到達(dá)大珠山河谷的。他租的一片地在白花樹、芭蕉樹、甘蔗林的包圍中，遠(yuǎn)處還有無窮無盡的野櫻花、烏頭花、野菊花、小翠藤、大黑草，以及即將開放的攀枝花，它們舉著花朵的蜜罐，迷惑著一撥一撥的蜜蜂來相愛相殺，同時也在招蜂引蝶中完成了自身基因的花間傳送——很多地方在“數(shù)九”，這個海拔1200米的河谷卻被溫暖的陽光緊緊擁抱，這也正是宿恒接連七年帶蜂群來過冬的原因。

224個蜂箱分成若干個單元，蜂群進(jìn)出的門一律朝內(nèi)，我作為看客在蜂箱外圍看它們忙忙碌碌。一只蜂是嚶嚶嚶，翅膀的薄翼竟能釋放強(qiáng)大的能量，幾千上萬只蜂聚在一起形成了“轟炸機(jī)”，幾米外就能聽到嗡嗡嗡“轟炸”的聲浪。只不過這個時候它們扇翅膀只是為了飛行。到采蜜期，白天，小蜜蜂舌頭卷動，把花蜜吸進(jìn)腹部的蜜囊里，裝滿了，就回蜂箱把蜜吐出來掛在蜂巢上；晚上，小蜜蜂不眠不休，快速扇動翅膀給花蜜脫水，四天時間就可以用自己的體溫把花蜜的波美度（濃縮度）從37—38度提升到40—42度，這個過程就叫釀蜜。人類品嘗蜂蜜是一個愉悅的過程，但我們不知道的是蜜蜂這樣日夜消耗，是在用生命換取人類的甜蜜。宿恒說，采蜜期它只能存活十天，可以說它是累死的。這樣的生命過程讓人惋惜，但我們的生活又離不開這樣的體驗，這真是個悖論。

我盯著攪在一堆分不清頭和腳的蜂群，蜂箱進(jìn)出的門很小，它們這樣扎堆往里鉆像極了人類春運時候擠火車?！耙桓C蜂”這個詞一定是在這樣的場景里誕生的。一只蜜蜂大概是沒耐心了，飛過來停歇在宿恒的手掌上，他并沒有去拍打，而是任它在掌上爬行，我問他不怕蟄嗎？他說沒事，不驚動它一般不會蟄你，但一蟄，它幾分鐘后就死了，因為它的針長在肚子上，肚子又在蜜囊的尾部，它蜇人的時候，會把針留在人的皮膚里，一飛，肚子也跟著扯出來了。這又是一個傷人一箭自損一命的事情。只不過宿恒檢查蜜蜂的時候總有不小心的時候碰到了小蜜蜂，這時絕不能打它，該干活干活，如果打它了，身上會留下一種氣味，這種報復(fù)性極強(qiáng)的小東西就會集體攻擊你。我于是盯著它的腹部看，其實蜜囊占了腹部的十分之九，肚子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它真的是盡職盡責(zé)啊，為了多裝蜜，活生生逼小了一個器官的空間，就像人類懷孕期的準(zhǔn)媽媽，胎兒恣意生長，媽媽腹部的各種器官都在為他的生長讓路。生命誕生的過程就是一個奇異神秘的過程。宿恒曾經(jīng)是運動員，身高1.92米，高大威猛的身軀此刻在一只小小的蜜蜂面前溫柔得像個母親。

來大珠山，宿恒的主要任務(wù)是繁殖蜂群，為三月赴四川德陽采油菜花蜜制造龐大軍團(tuán)。這個時候一個蜂箱的蜂胚（蜂餅）只有一個，約有兩三千只蜜蜂，到二月末離開的時候，蜂胚增加到十二個，就會有三萬只，三月在四川采蜜的時候可到五萬只。它們在廣袤的成都平原勞動，雙腳沾滿花粉，這朵花站站，那朵花鉆鉆，無意間就完成了一場浩大的花粉聯(lián)姻，于是每年春天，宿恒及他的軍團(tuán)，就成為成都平原最受歡迎的信使。也有新疆塔什庫爾干的杏花村邀請他帶蜂群給杏花傳粉，每個箱給三百元補(bǔ)貼，但路途太遠(yuǎn)，又與四川油菜花季相撞，于是只能放棄。只有七月去內(nèi)蒙每個箱一百六十元補(bǔ)貼賺到了。

宿恒打開一只蜂箱，中間一塊板將蜂箱分成兩個區(qū)域，就像人類的聯(lián)排別墅，兩個蜂王各自守著各自的領(lǐng)地。每個蜂王都會分泌自己獨有的氣味，每只蜜蜂也會記得自己蜂王的味道，幾乎不會有走錯家門的事發(fā)生，即使發(fā)生，別的蜂群也會將它驅(qū)逐出去。如果故意將一只蜂王逮到另一個蜂箱，蜂群也不認(rèn)這個王，會集體炸營，群起而攻之。這真是個有趣的事。

我看著打開的蜂箱，蜂王被一窩蜜蜂簇?fù)碇?，它的個頭明顯比蜜蜂大，腰身也更長。別以為蜂王是王，蜜蜂就會聽它的，相反它還要被蜜蜂指揮著，繁不繁殖也不是它說了算。蜜蜂的數(shù)量要擴(kuò)大，就需要蜂王不停地點蛋，于是無數(shù)只蜜蜂排著隊嘴對嘴喂它蜂王漿，蜂王只有日夜不息地點蛋，少的時候一天點兩百多個，多的時候七八百個，大有累死在產(chǎn)床上的樣子。自然界的神奇事件不是我們看不見或者不知道就不發(fā)生，它們實實在在地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存在著。小蜜蜂是天才的建筑師，也是無師自通的“小媒婆”。這個繁殖的季節(jié)，小蜜蜂分泌蜂蠟，銜來花粉，吐出口水筑蜂巢，把雄蜂的小格子間造好，小蜜蜂就會把雄蜂請進(jìn)來，制造與蜂王婚配的機(jī)會。幾十只雄蜂在一個箱子里，唯一的任務(wù)就是與蜂王親熱，可想而知蜂王有多應(yīng)接不暇。

蜂王點的小蛋三天化蟲，七天封蓋，二十一天就成為工蜂。蜂王更快，小蛋化蟲后工蜂給它喂蜂王漿，十六天就成為新蜂王。而將來要成為工蜂的幼蟲，工蜂喂給它吃的是花蜜。所以身份不同，待遇也完全不同。

胡蜂吃肉，吃昆蟲，每年十二月中旬到第二年二月中旬是胡蜂的冬眠期，宿恒選擇這個時候來就是瞅了這個空檔，否則可惹不起，一箱蜜蜂有可能幾個胡蜂就給它干掉了。宿恒說常有養(yǎng)胡蜂的在需要大量投喂的時候跟他買蜜蜂，他說那可舍不得，辛辛苦苦養(yǎng)的蜜蜂，跟自己孩子一樣，怎么可能讓它“羊入虎口”。

說話間一只小蜜蜂飛到一個箱子裂著的一個小縫邊，翹著尾巴似乎在干什么活，薄薄的翅翼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幾秒后，又一只蜜蜂飛來重復(fù)同樣的動作。我問宿恒它們是在干什么呢？哦，它們在填縫，宿恒說，但這填縫的材料可是好東西，就是我們平時叫的蜂膠，成分是黃酮，醫(yī)學(xué)上主要用它做消炎藥，好的蜂膠要賣一千多元一斤。每年秋天，宿恒可采蜂膠10多斤。哦，原來除了蜂蜜，小蜜蜂還可以有很多附產(chǎn)品。比如花粉、蜂王漿、蜂毒。此刻正是絕蜜期，大珠山河谷漫山遍野的野花保證了蜂群繁衍的花蜜，三月到了四川德陽，才是軍團(tuán)大量采蜜釀蜜的黃金時機(jī)，一個月可采蜜一萬多斤，而且早早地就有公司來預(yù)定。還有美容養(yǎng)顏的花粉，一季可采收一千多斤，宿恒媳婦兒每天用花粉和面做面條蒸饅頭，享盡了近水樓臺的便利。

正所謂干一行吃一行，干一行迷一行，宿恒就這樣年復(fù)一年地追著花期，曠野的風(fēng)吹著自由的靈魂，也把他的心放向一個又一個明亮的遠(yuǎn)方。

來 源：保山日報

編 輯：董益豪

責(zé) 編：邱洋

審 稿：楊金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