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水長鄉(xiāng)九條溝村，首先映入眼簾的并非屋舍與田埂，而是盤桓在村道旁、院落邊的老梅樹。它們或斜倚，或挺立，枝干如鐵，皮紋如皴，蒼勁中透著蓬勃生機。據(jù)統(tǒng)計，九條溝村樹齡百年以上的古梅樹達三百余株，三十年以上的更是超千株，它們默默佇立，將歲月化作濃蔭，把酸澀孕育成甘甜。

最古老的梅樹，樹皮皸裂如龜甲，卻從每道褶皺中迸發(fā)出青得發(fā)亮的枝葉。五月時節(jié)，青梅成熟，藏匿于葉底，恰似山神隨意灑落的翡翠珠子。山風拂過時，青果在葉影間若隱若現(xiàn)，那股酸澀氣息仿佛穿透陽光，讓人眼角微澀。

青梅分為苦梅和鹽梅兩類：酸中帶苦、水分少且果核大的為苦梅；果肉厚實、水分充足且果核小的則是鹽梅。九條溝村所產(chǎn)的青梅，被當?shù)厝朔Q作大鹽梅?；馃苯钒枨嗝肥沁@里備受喜愛的零食——將烤出焦香的辣椒面與粗鹽?；旌?，咬開或拍碎的青梅在其中翻滾，青皮表面隨即滲出細密水珠。當牙齒咬下果肉的瞬間，酸、咸、辣三種滋味在口腔中激烈碰撞，最終奇妙地融合成濃郁鮮味。老人們蹲坐在石階上，看著年輕人品嘗時酸爽的模樣，也忍不住嘗上一瓣。

九條溝村的大鹽梅在周邊村寨久負盛名。20世紀80年代，乘著改革開放的浪潮，平場子村兵營坡小組村民李自興敏銳捕捉商機，于1986年在七〇七創(chuàng)辦雕梅廠。他不僅大量收購九條溝村的優(yōu)質(zhì)青梅，還將采購范圍拓展至周邊縣市，運用傳統(tǒng)工藝加工雕梅、梅干等果脯產(chǎn)品，憑借獨特風味暢銷云南、四川、廣東等省份。

隨著90年代農(nóng)產(chǎn)品流通體系日益完善，鮮果貿(mào)易憑借資金周轉(zhuǎn)快、利潤空間大的優(yōu)勢嶄露頭角。李自興洞察市場變化，果斷轉(zhuǎn)型，關(guān)閉經(jīng)營十余年的雕梅廠，轉(zhuǎn)而專注于青梅鮮果收購。正是因為如此，九條溝村的百年古梅樹才能大量保存下來。

如今，古梅樹依舊枝繁葉茂。每到青梅成熟季，收購商便會進村。據(jù)收購商介紹，九條溝村的梅子品質(zhì)上乘，主要銷往大理洱源、巍山等地，較大的果子用于制作雕梅，較小的則經(jīng)烘烤制成干梅、梅片。

當?shù)夭簧偃讼矏圩灾魄嗝放菥疲簩⒉烧那嗝废磧袅栏?，放入潔凈無油的玻璃瓶或酒甕，再倒入高度白酒。待來年啟封，酒香中浸透青梅的清香，入口酸甜，回味無窮。盛在土碗中的青梅酒泛著細碎金光，承載著綿長的鄉(xiāng)愁。李家媳婦今年特意在酒甕中多加了些冰糖，她說遠在廣東務(wù)工的丈夫微信里提到，夢中見到自家屋后的老梅樹碩果累累，兩個孩子吃得格外開心。夢醒時分，枕邊淚痕未干，她輕撫酒甕，仿佛能跨越千里，觸摸到家人的思念。

年復一年，收購青梅的卡車來來去去，帶走一筐筐鮮果，卻帶不走梅樹深扎泥土的根脈。正如離鄉(xiāng)的游子，無論走得多遠，記憶深處始終縈繞著梅子初熟的清香。

梅熟梅落，歲月更迭。酸澀的果實經(jīng)時光沉淀，終化作唇齒回甘。九條溝村的村民們守著老梅樹，傳承祖輩的生活智慧，將艱辛釀成甜蜜，把離別化作思念。

風掠過梅林，枝葉沙沙作響。百年古梅沉默不語，卻在每一道紋理間，續(xù)寫著新的故事。

文圖：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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